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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心之所向是公正

　　专访北京市检察院原副检察长方工

　　公正。与他共过事的人、和他打过交道的人、听说过他故事的人，在谈起方工时，给出的评价都交汇到了这个词上。简单的两个字，分量却很重。

　　“那时候想法非常简单，就是别办错案、别冤枉人。”关于检察人的初心，眼前这位头发花白依然精神矍铄的老人，言语简练。30多年的检察生涯里，他一直记着，要做个公正的检察人。

　　泛黄的法条是最初的信仰

　　从检期间，方工主办或参与过近3000件刑事案件的审查起诉工作，无论是全国瞩目的成克杰受贿案、李纪周受贿案、李昌利用邪教破坏法律实施案等大案要案，还是一般的刑事案件，从没有出现过一起错案。

　　“全国模范检察官”、“全国五一劳动奖章”、第四届“中国十大杰出检察官”、“首都精神文明建设奖章”、“首都五一劳动奖章”、四次一等功、一次三等功……荣誉等身的方工，于2002年11月，被中央宣传部、中央政法委、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北京市委作为全国“公正执法的楷模”重大先进典型进行宣传。一时间，全国掀起了学习方工先进事迹的热潮。

　　“现在的检察人员，比我那会儿要专业很多。”这位堪称传奇的老爷子，并不想过多谈自己的办案经历，他认为，“自己在其中所做的工作十分有限，更没有多少可说的，不过是忠实履行了一个检察官的职责。”

　　在一本名为《超级重罪——公诉巨蠹成克杰案深度调查》的办案纪实里，方工在序章中这样说道：“想通过写这个案子表现党中央反腐败的决心和力度，很好；表现我国社会主义法治建设的成就，也很好；表现司法机关和法律工作者依法办案、不负党和人民重托，也很好；唯独想以此表现我个人如何如何，是十分不妥的。”

　　聊起从检的经历，聊起法治的进展，方工起身从书柜里拿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，纸张已被翻得破损不堪，泛黄的封面上，可以看到“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”的字样，落款时间是1979年。“最开始，我们都是按着刑法草案办案子。这些年，咱们国家的法律越来越完善，检察队伍也在朝着专业化方向发展。”

　　同样是1979年，检察院刚刚恢复重建不久，28岁的方工被调入检察院当书记员。初中毕业，插过队，当过兵，当过工人，就是没有碰过法律，“全靠自己学，能买到的、能借到的法律书，都是宝贝。”在那个特殊的年代，方工一边学习法律专业知识，一边在工作中积累司法实践经验。他参加了夜大的法律专业学习，拿下了大专文凭，此后又参加了中央党校的法律专业本科班和研究生进修班学习。工作中，他养成了做摘抄做剪报的习惯：书上的、报纸上的、资料上的，无论是司法实务，还是理论知识，或是个人素养提升，只要是有用的，他都如获至宝般精心留存。

　　采访中，方工从书柜里拿出一张旧报纸，上面刊登了他对于法治精神的理解心得。《带着感情司法与情绪化司法不可混淆》《理念进步是法治建设的关键》《对人民的深厚感情是公正廉洁执法的强大动力》……诸如此类的思考和总结，在他三十年的从检生涯中，还有很多很多，铅字背后，是守护法治进步的检察担当。

　　司法中的“公正”不是抽象的，“法律”更是具体的，都要体现在办案实践中。方工告诉记者，刚入检察院时，带他的师傅说了一句话：办案中，你百分之一的错误，对当事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的冤屈。这句话，他记了一辈子。

　　第101起犯罪事实

　　2000年8月，震动京城的“打闷棍”系列恶性劫案的两名犯罪嫌疑人落网。两人抢劫作案百余起，身负12条人命，累累罪行，激起强烈民愤。案件移送检察机关后，北京市检察院第一分院的办案检察官们，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，想要尽快办好这个案子，经过详尽审查案件事实、核实证据材料，最终形成的起诉书长达32页，案卷多达29本。

　　终于能够将“闷棍恶魔”送上法庭了，终于能够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了，可是，一个新情况出现了。案件审查中，办案团队又发现在已经证实的100起犯罪事实外，根据犯罪嫌疑人焦某的同伙供述，焦某可能还参与过一次持枪抢劫，如果确实如此，那就是101起！当时情形下，很多人认为，目前100起作案事实清楚，证据确凿，“被判死刑是跑不掉的事情，板上钉钉！”但如果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，时间又要往后拖，民意汹汹，不能再等。

　　可是当时负责审批案件的方工不这么认为，他坚持要将这起遗漏的案件事实查证清楚。“焦某虽百罪在身，即使最后不会改变对他的量刑，也绝不能漏掉一起，这是对社会对法律负责。”最后，检察机关在101起犯罪事实全部查清的基础上，向法院提起了公诉。

　　其实，这样的坚持，并不是偶然的。方工认为，公正是司法的灵魂，作为检察官，首先要忠于自己的职责，尊重事实，这是一个司法工作者应当具备的职业良心。

　　方工曾经办理过一起局级干部腐败案件，该案以涉嫌受贿罪、玩忽职守罪移送审查起诉，受到上级和公众的高度关注。审查过程中，方工发现认定这名干部涉嫌玩忽职守罪的理由不够充分，这部分事实依法不应认定为犯罪。当时，整个系列案件的查办已进入收尾阶段，并且犯罪嫌疑人涉嫌受贿犯罪事实，可能判处重刑，于是有人委婉地劝说，这是受到各方面关注的案件，不管加不加上玩忽职守罪，最后都不会影响量刑，方工你还提个人意见干什么呢？但是，方工经过再三考虑，还是决定坚持提出自己的意见。最后，法院作出判决，认定被告人犯受贿罪，判处死刑，缓期二年执行。

　　看着眼前这位面颊清瘦的老检察长，记者想象着他当年坚持的样子，一股敬意在胸中腾起。所谓公正，就是对人民负责，对法律负责，对事实负责，对真相负责，让每个人的合法权利受到法律平等保护，让犯罪行为受到法律公正裁处。

　　私情从来大不过公义

　　“堂堂正正做人，清清白白做官，扎扎实实做事，公公正正执法”，这是方工的座右铭，更是他一直践行的宗旨。在无数篇感悟“方工精神”的文章里，记者发现，他被人们所熟知、所钦佩的一个重要品质，就是公正廉洁。

　　“只要你别答应，慢慢的，上门说情的人就少了。”说起如何应对熟人说情、托关系、打招呼，方工笑了，“当然，这一开始很难，但是‘不办事’的名声传出去了，大家就知道找你也没用，就轻松了。”

　　有一次，一个熟人的亲属犯了事，案子到了方工手里。熟人带着礼物登门造访，请求方工“照顾照顾”。方工明确拒绝后，那人说“何必较真呢？”话音一落，方工来了气：“不是我方工和你较真，是你在和法律较真。”

　　其实他还真是一个较真的人。方工曾经办理过一起诈骗案，该案由基层检察院向区法院提起公诉后，一审法院以“事实不清，证据不足”为由，对这起案件作了无罪判决。基层检察院向市分院提出了抗诉申请，由市分院审查决定是否支持抗诉。当时，承办人的意见是拟撤回抗诉，承办部门也同意了。案子报到方工这里后，有人建议他不要支持抗诉。

　　法院判决在，承办人和承办部门的意见在，采纳别人的建议似乎顺理成章、皆大欢喜。但方工又较真了，他再次对卷宗进行仔细审查，认定该案的被告人确实具备了构成诈骗罪的基本要件，证据充分，果断地否定了拟撤回抗诉的意见，决定支持抗诉。后来，二审法院撤销了原判决，认定原审被告人犯诈骗罪，判处有期徒刑十年。

　　“法律并非无情，恰恰最有情，因为它维护的是全社会的正常秩序，体现的是人民大众共同利益；私情再深，私谊再厚，从来就大不过公义。”在一本名为《方工，你是这样的人》的人物传记里，记载着方工的这个观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