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年前,当我还是一个留着平头的小伙子时,我就独自一人离开了故乡呼兰,前往首都北京。那天,我年迈姥姥的目光,送了我很远很远。我从冷冽的北国走到祖国的心脏,带着故乡呼兰的记忆,和姥姥希冀的双眼。姥姥常说,呼兰,是梦开始的地方。
黎明的呼兰,天刚蒙蒙亮的时候,东边的天空擦出一点点明亮的白,像一幅未着墨的速写。亭台寂寂,小巷幽幽。早出的街摊,推着小推车,在远处叫卖着馄饨油条,仿佛唱着最古老的歌谣,穿透稀薄的空气,直抵人心,把身上唱得暖暖的。
在很多个这样的清晨,我曾伫立在门前的公园里,大声背诵着《出师表》,姥姥就坐在旁边细细倾听,她不识字,也不懂诗,但她懂得教我把全部的情感投注在这样的晨曦中。
温暖的晨曦,朗朗的读书声,公园的老人,构成了呼兰最初的印象。
冰城的灵魂自然全寄托在冰雪山水之上。而对于呼兰这个靠河而居的小县城来说,不知是呼兰河水孕育了这个曾经的小渔村,还是这个曾经的小渔村激活了呼兰河水,或者就像《边城》里的老船夫和翠翠一样,谁也离不开谁,呼兰与呼兰河水终究是一体。呼兰河水是呼兰的情愫,是呼兰的灵魂。站在呼兰河畔远眺,对岸是一排依依树林,俯身细看,脚下是一片碧波荡漾。波光云影中,一艘艘船自远处悄然驶来,好似青云出岫。
北方的孩子爱雪,我也经常在下雪的日子里滑冰、玩雪,姥姥总是担心地跟在我的身后,颤颤巍巍地喊:“当心,别摔倒了!”于是我就蹦蹦跳跳回她的身边,牵着她穿过错落有致的楼台,看那隐秘的古朴,从每一扇窗口溢出,从每一条街溢出,从每一个人溢出,让人产生时光回溯的感觉,仿佛一不留神,就会与身着粗布蓝褂的萧红擦肩而过。即使很多年后,我的掌心里还依稀残留着稚嫩与苍老相握的余温。
姥姥最爱领我去参观萧红故居。在她眼里,爱看书的我日后一定也会成为一个大作家。我曾多次推开隐蔽在小巷深处斑驳的玄色大门,走过一片种着花花草草的前院,来到那幢黑幽幽木结构平房前,轻轻抚过那张泛着光亮的陈年书桌,心想:少年时代的萧红一定日日坐在这书桌前,托腮凝想,也一定做过痴狂梦。萧红打开了呼兰的一道窗,从此,世人的目光通过这一道窗挤了进来,挤进了这个古老的民族,挤进了这片沉寂的土地。
而我的姥姥,为我打开了一扇窗,给了我一个美丽的梦。
她说,呼兰,是梦开始的地方。走出呼兰,梦就要实现了。
于是我离开了亲爱的故乡,离开了亲爱的姥姥,在那个并不懂什么是梦的年纪,北上到大城市。
很多个清晨,我会莫名其妙地惊醒,耳畔悠悠地传来萧红的呢喃,眼前是蜿蜒的呼兰河水。那是故乡留给我的美丽的梦啊!
一片让人魂牵梦绕的土地,一张如诗如画的梦中画卷,一个梦中无比牵挂的故里。足音在呼兰响起,就有了走不完的诗意之路。我愿再一次寻着记忆中的足迹,牵起姥姥的手,再一次迷失在呼兰,迷失在永恒的梦里。